山高水长 正音流芳

2024-03-04 10:05 曹继瑛

公元二二二年十二月二十日,一代宗师“斫琴圣手”田双琨先生驾鹤西去。噩号传来,犹如晴天劈雳,使我悲痛万分,常常夜不能寐,每当想起与师父在一起的美好时光,而如今却天人相隔,一种相思,萦绕心头,书此小文,以资常忆。

提到位于北京东城区的南锣鼓巷,这个与元大都同时建成的特色街区,历史悠久,距今已有700余年了。居住在这里的既有王公贵族,达官显贵,也有许多历史文化名人,既有齐白石、茅盾旧居,也有冯国璋旧宅,蒋介石行辕。如今这里已成了北京城最具特色的历史文化街区和游客网红打卡地。我的恩师田双琨老先生就住在这里——东城区南锣鼓巷板厂胡同25号。

WechatIMG80.jpg

记得也是这样一个冬日的早晨,我怀着无比崇敬的心情,穿过繁华、热闹、游人如织的南锣鼓巷主街区,来到板厂胡同25号,叩开了这户四合院的大门。开门的是田双琨老师的二女儿,她非常热情地把我们迎进了家门。一进门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块写着“虞田琴斋”的大匾和一幅《田双琨先生抚琴图》的油画。在房间的明显位置摆放着一张管平湖先生弹琴的旧照。师父在刘增齐师兄的陪同下,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记得那天师父穿一件红色羽绒服,精神矍铄,谈笑间使人感受到他的随和与亲切。师父平易近人,很快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当我说明来意,师父详细地询问起我的学琴经历。我把自己如何迷上古琴和对斫琴的一些初浅认识,特别是制琴过程中如何把控音质等一些困惑,及迫切地求学愿望向师父一一表述,这似乎也勾起了师父对自己年轻时求学往事的回忆……

据师父讲他是1958年因工作需要,公派去当时的北京民族音乐研究所,拜管平湖先生为师学习古琴制作技艺的。当时因为管平湖先生所在的中央音乐学院民族音乐研究所与北京乐器厂搞合作,所以身为北京乐器厂技术员的田双琨老师与当时已誉满全国的管平湖大师结下了不解之缘,使当时只有20多岁的田双琨老师成了管先生唯一的一个斫琴弟子。(既是开门弟子,也是关门弟子)

管先生当时家住在花枝胡同,田老师住大江胡同,两家住的很近,田老师勤奋好学,管先生悔人不倦、倾囊相授。在管先生的指导下,田双琨老师第一次开胚制作了三床古琴。其中一床仲尼,两床伏羲。精雕细斫,历时两年成琴。师父请管先生试弹,管先生弹了许久不肯释手,并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不输老琴。为此北京乐器厂还专门举办了这三床新琴的品鉴会,邀请很多知名琴家试弹,得到了老一辈琴家,溥雪斋、吴景略、查阜西等人的一致好评。其中一床琴经过吴景略先生的介绍销往海外。至此田双琨老师也名声远扬,在此期间师徒二人还受邀为故宫博物院修复了多床唐宋老琴,使这些千年古琴重获新生。

师父平时话语不多,但是只要一谈及古琴的话题他老人家眼里就会泛出睿智的光芒。他多次谈及现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要把斫琴技艺传承下去更好地为后人服务,在谈及当今古琴圈内一些怪现象时,师父多次要求我们斫琴要遵循古法,不要追名逐利。

WechatIMG84.jpg

当我问及管先生爱不释手的自斫琴"大扁儿”时,师父说,1957年管先生就是用他自斫的“大扁儿”录制了他的代表作《流水》的录音唱片,后来被美国选用在1977年发射的“旅行者”2号航天器 “地球之音”金唱片上,至今还在太空中寻觅知音呢!师父还告诉我“大扁儿”是一床落霞式古琴,图样还保存在师父这儿了。如今,复原这床琴也成了我的一个心愿。

师父教导我们在继承传统的同时,鼓励大胆创新。当我把自己采用液氮冷冻法,制作琴面的断纹做法向师父汇报时,师父拿出他多年前制作的断纹琴给我看,并详细讲述了他用锯条在灰胎上制作断纹,再上面漆的一些探索,将自己积累多年的宝贵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于我,谆谆教诲,言尤在耳。当我把以连云港市市花“玉兰花”的花蕾作为主要创作元素,构思发明玉兰式古琴的想法向师父报告时,得到师父他老人家的充分认可和热情鼓励。并一针见血地指出应该注意的问题,悉心指导,使我倍受鼓舞。经不懈努力,我发明的“玉兰式”古琴被福建省职业艺术学院、古琴研究所永久收藏,并于202111月获批国家发明专利。每每想到这些,师父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在眼前……

WechatIMG85.jpg

师父一生,斫琴千床,授徒百人。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他用自己的坚韧、坚守和智慧延续了斫琴之脉。师父常说“音从心出,是斫琴的最高境界”并借用《东坡志林》中苏东坡语,经常叮嘱我们“勿渐志于利,追世好而失家法”。悲痛之余常忆师父教诲,除了表达哀思之外,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们还应该做点什么呢?

时光飞逝,转眼师父己去逝一年了,在刘增齐等师兄倡导组织下,众弟子缅怀恩师,集文成书之时,我一直在思考,我们在继承师父传统技艺、工匠精神的同时,如何将老一辈琴家的琴学思想、治学精神发扬光大?如何赓续管先生、田先生的琴学思想以激励吾辈、滋养后人?由此我想从以下几个方面从我做起,以告慰恩师及老一辈琴家。

“琴者,禁也”

“禁人邪恶,归于正道”(东汉《白虎通义》)。东汉琴家蔡邕进一步提出“禁其心邪”、“返其天真”。正像孔子对琴音的评价那样“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中正平和、温柔敦厚。又如宋代欧阳修加注的“弹以无邪之意,听以清白之心,使弹者与听者一同移情归正。”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我觉得我们每位琴人应牢记之。

“精行俭德”

这是出自唐代陆羽《茶经》里的一句话。陆羽用了二十五年时间,足迹踏遍大江南北。不仅品了江南十二泉的泉水,而且跑遍了当时所有的茶叶产地,对当地的土壤、气候、水质、茶叶的品种进行了多年深入的调研,向茶农请教制茶工艺,收集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

在此基础上又用了整整三年, 字斟句酌,始成不朽之作《茶经》。其实整部《茶经》只有五千余字,却用尽了陆羽的毕生精力。“精行俭德”,既是治学之道,也是琴学之道。管先生、田先生的一生不就是最好的诠释吗?

“琴以载道”

这原是宋代欧阳修先生最早提出的,他把琴称为道器。他认为弹琴与聆听古琴不仅是娱乐,更是修身养性,通过古朴的琴声与先贤对话,以律己修身。

在师父的谆谆教导和精神引领下,我在本地创建了连云港市曼卿琴社,先后有百余位琴友跟随我学习古琴演奏与制作技艺。201812月我荣幸地加入了中国民族管弦乐学会古琴专业委员会成为了中国琴会的一员。我的斫琴技艺也获批连云港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202011月有幸参加文旅部举办的“2020年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群研修研习计划·福建古琴制作技艺培训班”,被评为“优秀学员”。

在泱泱华夏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古琴文化与中华文明代代相传。管先生、田先生在那个特殊的历史时期,对当代琴学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历史贡献。

管派琴学已成为当今最重要的古琴流派,管平湖先生被尊称为当代“琴圣”,田双琨先生被称为“斫琴圣手”,“古琴田”已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师父您老人家安息吧!恭逢盛世,吾辈当自强,山高水长,正音流芳。